后几日, 雪像骨灰一般纷自洒落, 宫墙里,人们时常仰头看它。只是他们并不清楚, 那一片骨灰来自何人,也不明白,雪崩会何时将他们掩埋。世间万事皆朝着一条被决定的道路走下去。
长宫偏门外, 一个女人手提烛笼, 独自走向西道。
寒树稀疏,冷风嗖嗖,湿路拐角迎来三位宫女, 四人相见, 人多的那边先低头行礼。
拢紧了厚披, 那人开口:“你们手上奉来何物?”
对面恭道:“太后近几日眠得不好,高中贵人命咱们去内务府取了些新供的安神香。”
“宫内尚有余香, 为何再取?”
“此香为长生寺所制, 由佛祖保佑,中贵人也是想让太后眠得好些。”
“佛祖?”
呼出一缕冷雾, 女人唇微张,面容笼罩在虚烟中。
若是上天真有神灵, 那一切……
抬高燃烛,她独自朝前走去,三个宫女忙为她避让出一条道路。
“恭送陈长御。”
她们在身后道。
女长御从三人之中擦身而过。
待其走远, 长乐宫偏门旁, 这几个宫女才抬起头不解地打量前方——当真是件稀罕事, 她们从未在此偏门见过女长御,因为东正门面朝京城、早堂与天子之居,而这小偏门则是通往杂活处与幽苑的一条近路,更何况她身旁竟不跟有一名宫人,所以她今日……究竟是要去何处?
窄道尽头空秃如也,一阵剔骨大风过后,人影早就不见。
女长御一步又一步地慢慢前行。
她目光从容。
此次前来她并未告诉太后,也未与自己心腹谈过,她甚至不是为了太后而来,而是为了一个曾经生养过子女的母亲!
避开了正道上的护卫,她一路向西而去。
正殿前。
有士兵拦住了她。
拿出身牌与上禀请求后,终于守门的宫人再度回来,“请陈长御随行。”他躬身道。她低头看向石阶,薄雪轻覆,烛光被沉雪吞没了。“宣陈女长御入殿——”殿中宦官高声禀报。她昂起头,踏上雪阶走入室中,越过屏风,便望见内室尽头那个在案边单手执书之人,其头顶高墙上方,刻得一副二蛇互噬图案,附近柱旁,那军中的标致兽头也在灰雪毛中冷然凝视前方。
“拜见长公主。”
“起来。”
“不知长公主可否借步说话?”
“母后又有何吩咐?”翻开一页,发出冷冷的摩擦声。
“并无吩咐。”
端起手畔热茶,暖雾升腾,卫央终于抬眸,一对墨瞳对准了这个面上满是寒意的女人,“还真难得。”
“长公主一心领命,原是授命太多,才把东宫忘了。”
“长御何出此言?”
“长公主是东宫之子,可身为皇城的嫡长公主、京城万兵的将军与朝中暗卫的号令者,长公主可知前日东宫里头……出了何事?”
卫央看着她。
然而女长御冷然一字一句道。
“不过,好似此事对长公主也并非那般重要。”
目光扫向案角,那一枚将军印就在纸旁。
随后二人对视,那目光分明是在道,是谁予了你这份权力?
“长御今日不知因何而怒,若坤仪有错,还请直言。”卫央谦道。
“长公主过得潇洒自在,何曾有错?”
“坤仪悉心领诲。”
女长御一声冷笑,讥道:“好,那便问一声,不知坤仪长公主,可是想称帝?”
“帝?”
“沈二妃受长公主扶持,天子无心朝政,太后父家又卷入案子,这一切——有哪一桩,不是对长公主有利呢?”
“原来陈长御此次前来是为此。”卫央放下文卷,“那今日便有话直言罢?”
女长御见其这般坦然,不免稍感一分诧异,然而她屏住呼吸,不会忘了,面前此人可是比如今已趋疯魔的天子都要显得无情。
接着只听前方那人道——
“长御今日前来,可曾去宫寺中占过吉凶?宫里人各个朝神,佛像诸多,寺庙广开,所以天下人才道,这京城皇宫,分前宫后林,宫是高围城,林是无垠原,前者居人,后者居神。几百年来这里太多先帝试图窥寻其中秘密,然而他们皆从未得过天神回应。不过长御,我料你该对此事了如指掌,因为我母后对此以为真,父皇信以为真,甚至我的祖父、曾祖父、先祖父皆世代信以为真。不止他们,天下有太多人想去长生山探求秘密……只可惜,你们将山命为长生山,将宫命为长宫,建了那么多长生寺,却没有一件能让神祇瞧上短命的我们一眼。”
“长公主!”女长御怒然驳斥道,“你可知你在这里高谈你的父皇!你的祖父!卫家所有先祖!与天上看着你我这群凡夫俗子的神佛!”
“可若真有神祇,到底是受神庇护之人多,还是因人而死之人多?”
“大逆不道!你身为当朝长公主竟这般诋毁卫家世世代代诚心供奉的神灵!你心中可对上天还有一分敬畏?唯不敬上天者,才会变得自大无情!”女长御憋红了面颊,但她的震怒并非全来自受到蔑视。
“长御在皇宫几十年,权势无忧,当真似如上天庇佑,然那百里开外的穷人,他们可曾见过一回上天显灵?神根本从未来过,它不会让我们得幸,也不会让我们落难。”
“坤仪!”
“是我失礼。”
“原来长公主早就打心底如此鄙夷皇家与先祖?好,好,还望长公主记得今日所言,不知被天上列祖列宗听见后,他们该有多痛心疾首?更别提还有你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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