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阴差阳错?
但卫央也不可能不懂, 唇亡齿寒, 这次是晁家,下一个就是沈家。
于是她起身:“我自认来到太后身旁是为了谋生, 京城就是一盘棋,每个人都与氏族共浮沉, 各个无情,但我也知道,践踏真心才是最下作的。我今生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 可我不知怎么给一个在我之上的人最好?”
走至卫央对面,她决定坦然说出来。
“我,沈淑昭, 从不曾害怕交付真心,只怕它会给那个人带来隐患。”
天外头很亮, 她觉得是时候把一切挑明了。
“西周时, 君王昏庸, 内乱无数, 楚人攻至越地, 越人中有人愤怒,有人欢迎,楚王子与掌船者共游,这位欢迎的人爱慕王子,却也只敢遥远相望, 背后高歌而之, 他唱……”
拿紧药瓶, 她不自觉看向卫央,那样聪慧的人竟犯了这个“糊涂”。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沈淑昭满面绯红,这对她是多么大胆的决定,从来没有人教她当着一个人念出这些话!
“这条船上,天潢贵胃,投楚越民,一个金贵之身,一个蝼蚁之身,相近已是离经叛道,王子终究是要回楚宫的,越人怎舍得他留下?又怎会一心只期望,借他去楚地荣华富贵?”
卫央不会不懂,对,她就是太懂了,她在逼自己开口。
梨花棂牖下,见那人一身白衣清丽,应当出世少语,最是冷淡无欲的容颜,却眼神清澈,轻勾唇,再也没有世上比这浅笑更纯净的事,溪流似的平缓,令人差些以为它会流向自己心中。
没有任何触碰,沈淑昭却觉脸颊正被她抚着,无声漫长,温情脉脉。
这种感觉……
根本无从抗拒。
她目光如水,天光熹微温柔,再也没有疏离,那一刻沈淑昭像真正看见了她,那原本的模样。
过去自己无疑不是被这般注视着的,从竹林、长廊、夜宴,再到无极宫、长狩苑、北狐厂,她一次又一次地质疑,自问,走出,又原地踏步,只因自己始终无法解释一个地方——
那就是她看她的样子,从过去直到现在,不曾有变。
反而相衬下,自己心中曾闪过的猜忌,倒像是冤枉了她?
沈淑昭拿百岁散的手止不住轻颤。
那日临去甄府前,她到自己身边来,本是为了叫一个局外人明白玉簪的残忍意义,自己却如烛中窥魔。
当一阵夜风扑灭鬼光,眼前人终恢复成最初模样。
也许……自己过去一直以偏见看她,才无法正视她眼底的情绪。
而她也没有辩词,在远方伸出手来,只等自己过去。
原来。
它从未改变。
唯一变的,是自己。
这份情愫怎会毫无征兆地,就降临至自己头上?为何会如此深重?这可不像两个极端理智的人会做的事。
这份深情竟叫她现在才懂得,妄她自诩与卫央的每一次相见,都步步谨慎用心。
卫央静视后,淡淡一笑:“说出来,不就好了。”
“我……”沈淑昭只觉那些身份拘泥,倒未被她听进去一个字。
反而她指了指棋盘。
“过来吧,我的棋盘不能少了你。”
那上头烽烟四起,黑白混淆,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答案永远只有输赢,可人世上这么多事,怎么只能凭一件事简单定夺?
沈淑昭迈步朝前走去,她原来这么近,很快就能触及。
最远的,才是自己。
前生入宫前,她就已经看透儿女情长,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动情了。
还是对一个女子,鸩杀她的仇人女儿,真是疯了。
但眼前人的身上有自己所有想要的模样,潇洒,不羁,初心,老天没有在同她开玩笑,果真今生这才有最好的解答。
牖下风吹起一片竹潇潇,卫央白至刺目,脸上带着不容忽视的狰狞伤咒,她却不再如从前那般邪气,这才是她,养一只神鹰,如在自省生死,设一扇天下痛苦的屏风,宛若警惕谁的失职,怜惜百生却只能听命太后射下想要的猎物,为所有的愚忠收拾残局,承受下它带来的怪疾反噬。
这些她都未曾说过,她只是在做。
太后给自己的承诺不过与其他人无异,那些话冠冕堂皇,只有卫央将它全都实现。
若她没猜错,镇和长公主若未被晁府悔婚,晁府被波及后,她所去必定被夹在太后与天子之间,那可怜人本就只想安稳保命,如今她激怒了太后却活下来,而她的心上人也未被诛杀。
李崇疯了的前后正值疫情泛滥,这个府外林中有成片尸骨藏坑的人,他绝对未道出真话,所以当他为此付出代价崩溃后,听闻会稽郡那边的病情也逐渐消失,对于死去的人,不过好事成双。
卫央伸出手来,犹如被光穿透,她就像雪鹰的琥珀眼睛,里面分明另有天地,却没有神,也许是因为,她就在眼前。
沈淑昭很快回应了她,随之轻轻一引,来到了棋盘对面。
因着不便转身,沈淑昭收回了手,一时变得空落落,卫央的手停在原地。
等了半晌。
卫央将长指微收,抬至鼻间,清瘦如玉的食指上,许留下了淡淡的香痕。
沈淑昭霎时害臊起来,许是这副模样实在有趣,卫央唇意加深,就似方才什么都未发生,她只是一指笥盒:“请。”
沈淑昭微举棋笥:“王子再邀,船夫为何相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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