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沈孝昭笃定他必在自己囊中, 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新人”,十分认可, 正准备携婢女离去。
“三小姐……”
王献在背后唤道。
“何事?”
忽而左言他顾,支吾着。
她看了一会儿, 走了出去。
马车前往长生宫一路畅通无阻。街边宫灯换成了小人托举式,马不停蹄时,无数假人在两旁擦肩而过, 油然生出一股位临天下之感,晚风清爽,鼓乐齐鸣, 天尽头的宫宴红光诱人。
三小姐马车才行至路途一半,无数小姐的马车就已停在东门多时。
宴未开始。这些小姐自西门入室, 琼姿花貌, 薄粉敷面。
两旁皆有侍女恭迎, 贵女高鬓, 宫女低鬓。折腰步, 龋齿笑,轻曼披帛于长阶上飘,每一莲步都如此端淑,远处箜篌声不断。
步入大殿,气氛一派祥和。这群贵女大多未出阁, 皆是互相认识, 每个座位置得白纱, 朦朦胧胧,不能离开,就只有听声辨人。案上摆放的一切,似乎府里也有,若说没有的,尽管分辨不出来,倒左不过一个价值千年,一个价值五百年之差。听说皇上那殿请的是异域杂耍,许多人长着奇特的头发,眼睛,惊艳又诡异。他们脚有镣铐,身子却是自由的,跳起古舞,模仿着神话,宛若经画上的秘谣再现。她们万分想看。
太后是一个以美为重的人,藏品,苑林,乐谱,狩猎,这些嗜好她们从阿母那边耳熟能详。所以这次千秋宴,也不乏向天下展示一种私趣。紫藤红木案上摆有一件造型独特的“鼎”,肃然生美,宫人说是它是镈,秦乐镈,代代相传下来的春秋藏品,像它这般古老的东西有很多。另一边,仿龟炉在冉冉升香,有的东西过于贵重,亦或实在无法寻到,于是太后请最好的工匠世家所做,终雕出这些完美的观赏摆器。在尚有兴趣的人流连其间时,甚少想到,其实有一半都来自两年前的那场长宫乱。除了皇族,很难有人拥有这种收集力量。
乐府奏起他们重译失传的《广陵散》,当世宫人来回穿梭于伺候贵客中。
本是平平无奇的食宴。
直到沈家的大小姐出现——
大殿阶上。
她站在那儿,乜斜媚视,艳无烟火。
屋中所有古兽仿佛在这一刹活了过来,漫纱铺地,化河川涌入,神龟躬身甘做呈座而来。青鸟高歌,白龙穿云,曾经鼓过秦镈的人若隐若现,抛乎礼德,天崩地裂。
没人去问她是谁。
因为一切也显而易见。
除了当代清国公的嫡长女——沈庄昭,还能有谁?
这个出身比皇后萧氏更高贵的人。
众目注视下,她来到自己的帘位。
但身旁却空出两位。
宴会继续行进。乐府已舞唱至第四曲《十面埋伏》。
所有小姐明白,这样的人,是必须冲着母仪天下之位而去。
没过多久,那边就聚上一群贵女。有江家小姐,晁家小姐,窦家小姐……
“往年千秋我们哪能入宫?真是沾了庄姐姐的光。”
“入宫以来可安好?”
这是众人最常言的话。
但在恭维之中,人群之中的美人只作莞尔。
“我在宫中未曾忧愁过何事,一切皆有太后打点。”
“听闻庄姐姐今日要献上琴艺?”
“不。是为了徐熙妃而弹。”
“徐熙妃?”
“嗯。之后宫妃献艺,我会去东偏殿为熙妃奏曲。”
“传闻熙妃宠冠六宫,她能提携庄姐姐,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庄昭却微低头,半思,入宫这一个月来,就牵扯了朝廷二官——丞相司直与扬州刺史,徐熙妃的家族不过是在其中选择了讨好太后。
比起让一个未出阁小姐当众献艺,为宠妃伴曲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是太后不知在作何打算,竟放任坤仪长公主扶持庶女。
难道……
自己在那至高无上的姑母眼中,也不过尔尔?
众人闲谈间,夜宴最后一个小姐来到——“阿姐!”熟悉的身影来到面前,柔袖笑吟,众人又是一番问候。
如此一来太后座下,沈家三个座位终于齐了两个。
开始上菜。
宫女们呈来小案,每位小姐面前分别有二十道热菜、冷菜和八道甜品。
第一道先上的菜名为“凤凰衔珠”,以桂皮、香茄、樟叶等为香料,配以夜明珠,装至鎏金仙云托盘里,闻起来垂涎欲滴。第二道菜是“神龟过川”,碟上铺满蓝花,一只千年神龟行于其间,河岸有祭品,以小糕精雕而做,不及这些贵家小姐一根小指粗,拿来端详却各有神通,这盘菜好似是为了祈福今年水灾;第三道菜是“青白双龙”,有角青,无角白,二龙并行,犹似在寻找天地真理,每一道皆有御膳房的妙想,按理说,“用形”胜过“用料”之时,奇菜兴许只是尝鲜痛快,但这些菜倒是色香俱全。食完以后,即是夜赏。
小姐们会在宫苑散步,有提壶,猜谜,对诗之类的活动,长生宫离甘泉宫极近,所以风景也好。
待到她们的侍女用马车相接时,今日千秋宴也就结束。
不过这是对她们而言。
正殿。
觥筹交错,帝后在此。
这里面的风云,已不知交织多少回。
成百烛火灼灼。
这里坐在统共十七个人,四大姓氏,九卿权臣,烛火噼啪作响,里头只有寥寥几个宦官相候,帘子如一堵黄墙,封死了所有窃耳。鎏金樽前,映出每张冷峻的脸,盘中虾蟹像是阶下唯一的活物。一切笼罩在明暗交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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