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 众人眼前的大小姐——这位清国公的长女, 睿国公江氏的孙女,正定身对镜欣赏, 朱唇冷面,不带言笑, 一抚秋色长裳。
如今天下尚且不知她是何许人物。
不过所有人相信,她的名字,会在千秋宴后, 名动四方。
白鸽来回长天,半日很快过去——
千秋宴来临。虎门官道上,充满了贵人的骝马轩车, 熙妃兄长携巡兵站在高处,俯瞰这片人海首不见尾地朝这里行进。
这一夜, 皇宫升起另一个“白昼”。
沿途高挂羊角宫灯。每一盏用金细刀以肉眼难察的方式, 雕上“五福折寿”、“竹报平安”、“万寿长春”或“五谷丰登”等图, 它们垂吊在廊上, 树下, 门前,池畔,无处不在。这种灯做法极难,先取一只羊角,截为圆柱状, 再同胡萝卜放在一起煮, 冷后用楦子撑大, 使其薄如纸,又反复烫煮,直到接近透明后,终于变得轻圆如蒲公英,这才算完成了它的第一步,整个过程中十个可得三个,而这种灯在长乐宫挂满了六千零一十二个。
重臣命妇停下轩车时,大道已近终点,明灯却未终止,长生宫大门就在前方。
这里离那座神山不过一个长狩苑的距离。
命妇们着花钗深衣,她们之中甚至有的人已来过无数次皇宫,因为内廷女官多由有才学的妇人来当,所以见过太多皇嗣后妃,早对如何讨好当朝太后熟记于心。
但名门如那位沈老祖母、亦是沈家奉上的“太夫人”——这些过于尊贵的妇人是无法入宫当女先生的。
尽管这些世家女子少了入宫结交四方的机会,她们也依旧拥有别人无法媲及的荣耀。
比如老祖母头戴的“花钗九树”,便是命妇云冠中的正一品。通身由鎏金打造,无龙凤,由皇宫统一赏赐,每株金花内可裹各色小玉,随当日服色而换,花树上又夹杂小人、鸟雀等雕物,枝连四开,是对一个妇人最高的美誉。冠在银发上瞩目生辉,但花树比起府中逢年过节时的姨娘头上的珠翠来说,还是稍微小了些;然而其余者一支花树只有八个拇指甲大小,仅戴八树以下,无论它上头的名玉有多贵重,四大姓氏的四位夫人已是荣华至极。
白玉阶上霓裳拂过。
妇人先去给太后与皇后跪安。这些人中除了沈家以外,也有皇后萧氏的生母。
她们跪在地上,齐呼“皇太后长乐无极、皇后长乐无极”,恩允起身后,皇后分赏了众人一些东西。
大臣则在正殿等候皇上。
夜空烟火不断,颇有过节之味,仿佛繁星只是绘卷的织布。
清莲阁门口停着两乘马车,这是沈家将隐藏许久的“秘密”羡煞六宫的时刻——所以万事无不得小心留神,前前后后立了不少婢子,车夫也蓄势待发,可是没一个人敢动。
未等多久,大婢女从月门内小跑出来,给红马车里的人禀报:“大小姐,三小姐仍不能过来,时不等人,咱们还是先走为好!”
蓝帘里的人道:“再等等。”
“虽然此时去也不迟,可太后命小姐先过去,若是……”
思量半晌。
终于下了决定,清莲阁门前的第一架马车开始出发,在静夜中,扬起动静不小的轱轮声。
一行人逐渐消失于尽头。
清莲阁。
三小姐沈孝昭携一个婢女缓缓走来。一路来宫灯十足,但在稀疏之下稍显微弱,离对面那灯火充盈之地十分遥远,婢女谨慎给她打烛。“他们都走了?”沈孝昭手搭在婢女手背上。婢女连忙答:“是,清莲阁上上下下都已经去了长生宫陪侍。”沈孝昭慵懒嗯了一声,之后没走多久,婢女左右张望,低下声:“小姐……这样万一太后怪罪下来,怎办?”
戳中心事,沈孝昭顿生警觉:“怪?不过迟了几刻,她怎会怪罪于我?”
婢女忙应下:“奴婢多嘴知错。”
“我最懊恼的,只有今日女长御派来的不是普通宦官,而是中贵人的心腹。”
“三小姐,其实也正是因今日,女长御才派一个这样的人来。”
“可那小宦官三言两语间,皆是在显摆自己的身份,还翻出老祖母来作筏子,我是清国公的女儿、沈太后的侄女!他得了宠便狂妄至此,中贵人实在看走了眼!”
“怨不得小人谄媚猖狂,自打太后临朝后,高中贵人做了中常侍,一跃成为黄门之首,宫里头哪个宦官不巴结他?”
“中常侍?”
“三小姐有所不知,那日李掌事并未多言,中常侍本只加官给大臣,为宠臣之衔,如今破了例,中贵人既掌皇上下旨,又身居顾问,实在权势滔天。”
“竟如此厉害,难怪他仰承鼻息,却如此傲慢。”
“听闻他十分厉害,从那日小姐们入宫起就连升心腹。”
“所以若我长久侍奉于太后,此人……必定不会忠于我。”
“三小姐不急,他收下了赏赐,就是领了这份情。”
“可那也不过是被钱财收买的俗忠罢了。”沈孝昭扬起头,眸底映出一道弯月影,“我阿母教我,这个世间,只有真心才会在最初被人忽略。我阿父屡屡不得加官进衔,而他侍奉的人一个是中常侍,一个是临朝太后,他自当不怕。”
婢女大气不敢出,虚掌宫烛的手有些微抖,人人皆知三位小姐阿父常年不得加官,是因太后不肯的缘故。大老爷空挂一个太师名头,二老爷却是京州总察举官,而二夫人又姓晁氏,乃当今晁右丞相妹妹。在内,沈太师不闻府中事,全交由大夫人料理,于是二府常常以各种理由干涉,不愿受大夫人管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