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让你说完了,总听我解释一句,行么?”他将她双手紧紧摁在膝头不放,盯着她的眸子似有烈火:“我只是想弥补从前做错的事,可你若是躲着我、避着我、什么事都瞒着我,一味地固执己见独自冒险,我没法保证——”
“没法保证我会不会又妨碍了你让你只好‘迫不得已’、‘怀抱苦衷’地再在我心口上插一刀,是不是?你这也叫想弥补从前的错?大王你真是天赋异禀超凡脱俗!”不想她却愈发激烈执拗起来,笑中忿意已无可遮掩。
白弈由不得呆楞,仿佛有什么锋利的碎片,并不是从外头刺入,而是从心深处猛一下子狠狠戳了出来,痛得他忍不住皱眉。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为何他们就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对面敞开心扉?
为何每每才触及浅表,她便已像只警觉的猫一般弓着背先扇出一利爪?
“你心里就已偏了。我怎样都没用。”他苦涩地长叹。
墨鸾却是一声冷笑。“对。我是心偏了。我不光是心偏了,我简直就是心死了。”她咬牙扭过脸去,“我心里早没你这个人了。你请回罢,我不想再看见你。”
白弈凝看她良久,叹道:“阿鸾,我不是来与你掷气的。”
“是我掷气,还是你一厢情愿?”墨鸾却挑眉怒视于他,她盯着他,看他剑眉深锁的模样,“噢,大王莫非会错了意呀?”忽然,她又邪气地笑了,“你可弄明白了,那天的事,是我耍了你,不是你沾了我。以大王你的为人手段,不会当真罢。”
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比恩情隔夜忘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客还顽劣百倍,仿佛那一场情难自禁的相拥当真只是戏耍调笑,是欲念汹涌时的恣意浪荡,半点无关真情真心。
本以为再如何怨怪,那一抹斩不断的羁绊,仍旧是心照不宣,待恨尽了,哭累了,仍能渐渐回暖,却不曾料到,那个明丽鲜妍的女子,已化身了斑斓蛇妖,愈是美丽,愈是剧毒锋利,只消这一口,也能叫人当场毙命。
蓦地,白弈只觉心深处那不断锉磨的刀几乎已将他坼膛,红血白骨,森森地疼。“这……可是你的真心话?”他像是瞬间被抽了全身气力,讷讷地问她,茫然而又疲惫。
千言万语,到此时,也再说不出半字,尽夭折在她的无情决绝之前。
还能说什么?若她当真已决意如此,便是肺腑剖白,也只能落得个多说多错。
一时间,仿佛寂灭。
纵是一遍遍念与自己听:那不过是掷气胡言,不信,不信……也还是痛到无法忽视。
他恍惚地呆了好一会儿,终于起身。“我先走。当我今日没来过。你也别气,安心养着身子。”他低声轻语寥寥,转身便走。这僵至极点的关系已是脆生生的易碎,再受不得半点重压了。与其相对煎熬着下不来台,不如退一步,或许冷静之后,尚可转还。
但他却听见她唤他。
“你不是说要我原谅你么。不难。”她随手从一旁拈了一颗什么东西在掌心,起身步上他面前,“这是西域僧人带来的草籽,你什么时候把它种开了花,我就原谅你。”说着,她摊平了手,将那一颗草籽送在他眼下。
那玉华莹莹的一只素手,却似利刃,毫不留情地,便将他竭力护在心底的柔软彻底击溃。
分明是一颗草籽,却要他种出花来。
何苦?
何必?
何不索性残忍得更加彻底?
为何偏要如此决绝地,半点余地不留?
他缓缓接过那颗草籽,听得见心底碎裂的声响。
那之后的数个月里,白弈没有再去见她。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找他来见。
有传言说,凤阳王不知忽然生了什么古怪的嗜好,遍访民间能人异士,重金悬赏,竟要寻求能将草种出花的妙法。
她闻之一时心中酸软,一时却又觉得这人仍是那一贯做派,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故意要做得让她知晓,好再来装模作样地哄她。
其实她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像一只孤独的刺猬般张开满身坚硬,无法忍受他的靠近,定要将他戳得鲜血淋漓才得疼痛着快意。而后,却又在无人独处时,一面自责,一面自哂。
或许,只是因为心中那些从四面八方弥漫而上的恐惧,更因为他总是一针见血地刺中她。
她把自己藏了起来,努力忽略那些不安、困惑与惶恐,只专注于腹中小生命一天天的茁壮。
直到九月末时,她察觉胸口不再受压得厉害,胎动也似比前几个月趋缓,反而是毫无征兆地,踢闹得明显,有时候踢得凶了,甚至能摸得出他的小手小脚。她直觉这孩子快要出来了,便请钟秉烛前来商议。不料钟秉烛却一口将她断然否决。“你若是想用什么非常手段瞎折腾,我怕你扛不起一尸两命。”
她唯有一默。她又何尝不想安静等待孩子临世。可是,官面上算来,怎么算孩子最多也只有七、八个月,如何交代得过去。若她此时躲在灵华殿不出去,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然而,她却不曾想到,就在她苦思万全之策时,素来深居庆慈殿不爱理事的太后,却忽然邀她一同赴宴赏秋。
她闻讯惊得震了一瞬,只觉莫名间,秋寒萧瑟弥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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