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呆了半晌,忽然醒过神来。“那可好极!”他拍手乐了,“那我便走了。回头你告诉姨母你不嫁,姨母肯定舍不得逼你。”说完,他竟真个转身就跑。
墨鸾被他留在原地,忽然孤身一人,惊异万分。
这算是遇着了贵人?还是遇着了一个怪人?她由不得苦笑,一时竟有些无措。诺大皇宫,人生地不熟,又不好立刻独自返回庆慈殿。她静了一会儿,想起临行太后吩咐是要去太液池折两朵新荷。想来只是个幌子,诚心编派她与汉王同去。但无论如何,她便去寻来,总有借口交差。
她如是想着,独自一人往太液池畔走去。
太液池波澜不惊,间或有燕儿揽徐风掠过,扯动杨柳一片。湖风微醺,拂动她缕缕额发。不似凤鸣湖的秀丽,却多了几许大气天成。
她由不得在湖畔站下来,不忍又想起皖州种种,凤鸣湖畔,春风和煦。她想起白弈,想起离别前刻,她在车辇上回首,穿过宏伟雄壮的永安门,看见他伫立的身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表情模糊又清晰,她真恨不能跳下车去。
宫墙深深,一朝进来,也不知几时才再能出去。
白弈对她说,此行太后召她入宫,一则是为试探白氏,旨在投石问路,要看白氏是否还听命于皇族,另一则,却是要将她禁为质子。
“我会安排人照应你,你千万诸事小心,只需忍耐一阵,我很快便设法接你回来。”抱别时,他如是在她耳畔低语。
想起这温柔许诺,她轻叹一声,略略心定。
湖上新荷醉卧,远望,静如处子,美不胜收。只是,远得触不可及。
她立在湖畔,望着那清荷,怔怔出神。
忽然,有风拂面。她下意识微微阖目,抬手轻掩眉侧,再睁眼时,却险些呼出声来。
面前,两株娇嫩荷花,还挂着水珠,阳光下晶莹润泽。
她惊得后退两步,却见一个瘦削男子站在面前,黑衣乌发,一双眼,明若星辰,手上拿的,正是那两株出露新荷。
但却也只得见那一双眼。
他戴一张漆黑面具,样貌不明。
惊愕之下,由不得呆了,怔怔中,却是那人将两株荷花交与她,又在她掌心写下一个“白”字。
莫非,是哥哥手下之人……
墨鸾又是一惊,反而定下心来,静了一瞬,柔声问道:“多谢大哥。敢问——”
她尚未说完,那黑衣男子已应道:“属下艮戊。”
艮戊。这样的名字,大抵也只是个代号罢。墨鸾微叹。她隐约知道,白弈身旁有那么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将,身手非凡,轻易不示人,便像暗夜中的影子一般。可如今,白弈却派了如此亲信来照应她。她心中一暖,眼眶由不得略有些潮。
“小娘子拿着这个。”艮戊将一枚玉雕戒指递给墨鸾,道:“这戒指是下过蛊的,但凡小娘子用得着属下,只需吹这枚戒指,旁人都不能听见,但属下定会立刻赶来。”
那戒指很细,雕工极精,墨鸾将之托在掌心端详片刻,微微惊异,方想细问,抬头时,却见艮戊已没了踪迹。他便像是氤氲雾散了一般,一如他出现。
墨鸾惊讶万分,下意识四下追寻,只是再瞧不见艮戊半分身影,却见不远处一个月黄半臂石榴红裙的女官领着名小宫女款款而来,不多时已到了面前。
“贵主。”那女官福身礼道,“太后请贵主回去。”
墨鸾忙还礼笑道:“有劳姑姑了。请问姑姑怎么称呼?”
那女官道:“妾身姓傅,贵主喊我芸娘便是。”
墨鸾暗自仔细打量这女官服制符令,认出她正是方才入宫时司职接引的尚宫,忙道:“原来是傅尚宫。我不识礼数,叫尚宫见笑。”
傅芸娘略打量了她片刻,也没有再客套,反而问道:“贵主方才……可是与什么人在说话么?”
“没……没有……”墨鸾心尖一抖,“或许是……我方才见湖边的燕子可爱,与它们说话呢。”她本想推辞许是傅芸娘看错,转念却又觉得似乎不敬,匆忙改了口。
傅芸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旁的,只领了墨鸾回庆慈殿去不提。
从今往后,万事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皇城外,神都里,白府上。
白弈正轻靠在书斋门旁,里头案前,大司马白尚正埋头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问道:“你怎还不回凤阳去?”
白弈道:“儿子跟着爷娘多尽两日孝道不好么?”
白尚道:“你要尽孝,不若早些与公主生个孩子。咱们白家也就只有你了。”
父亲提起婉仪,又说这个。白弈心中陡然一烦,不禁冷笑:“不是还有一个么?还是我忘了你根本不在乎。”
刹那,白尚手中笔一顿,僵了许久,缓缓搁在砚台旁。他抬头看了一眼靠在门畔的儿子,静道:“多少年了。这一口气,你还打算堵到何时?”
白弈却微笑。“儿子不敢与阿爷赌气。但——”他眸色陡然锋利,冷道,“阿爷如何做事不代表我也必须这么做,我有我的步调,阿爷能否不要横加干涉?”
他暗指的,自是眼前,婉仪将阿鸾推进宫中,父亲明知此事却故意下令将他蒙在鼓里。他自然知道,父亲此举,一来是想反将太后一军,阿鸾是姜宓公主的女儿,容貌上与姜宓公主七八成的相似,摆在内廷,刺得却是太后心头肉,何况线的另一端总还握在白氏掌中,这人质究竟是谁的,尚难定夺;再来,父亲是怕他与阿鸾相处的久了,愈发难分难舍,故而有意将阿鸾推开去的。若置身事外,他亦不能否认父亲走了一步好棋,但这一步,却要叫阿鸾多吃多少苦头。他心中窝火,故而说话带刺,毕竟是亲父子俩,比之外人,更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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