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鸳与鸯
墨鸾整整一日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地发愣,先生教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一阵阵紧缩,空荡荡的焦躁。尽管无数次劝诫自己,却依然毫无功效。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莫名的害怕,手足冰冷。她总觉得似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可大家都瞒着她。
直到静姝终忍不住对她说出实情,她却静了下来。预感应验,反而没有了惊慌与震撼。她只静了静,便道:“我要去看哥哥。”
“小娘子”静姝踟蹰,“没事的,过两日,公子好了就回来了。”
“我要去看他。”墨鸾静道。
静姝一怔,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透明泪水从小娘子面颊滑落,但没有响动。小娘子只是静静地说:“我要去看他。”轻之又轻,却如有千斤重。她从不知道,一向乖顺的小娘子,固执起来竟会是这副模样,那样安静的落泪,却在潸然一瞬已叫人软了心肠。那泪珠清澄,却又浓烈的令人心痛。
这样的小娘子,叫她如何拒绝。
她带着墨鸾从后门偷偷出去。其实她猜想方姆姆一定知道,但踏出府门时她便明白,姆姆是默许了。
远远地还未进屋,墨鸾已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颜。
他俯在榻上,看起来那么疲惫,绷带上透出的血渍,刺痛她的眼眸。
她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轻缓走上前去。
一旁趴在桌上打盹的刘祁勋警觉惊醒,险些打翻了水盆,抬头却呆磕磕地,望着她发愣。
月光薄薄得从窗外打进屋来,撒在美丽的面庞上,映起眸中雾气迷蒙。
刘祁勋张着嘴,呆呆地见她福身施礼。
刘祁勋“啊”得一声,恍惚如梦。
但他却被揪了一把,硬生生拽了出去。
“出来!呆子!”他听见个熟悉嗓音,扭头看见静姝。
“那个是——”他惊诧问道。
静姝打断道:“跟了公子这多年,还不懂规矩么?不该问的,别问。公子怎样了?”
刘祁勋又呆了一会儿,才道:“别的还好,只是发热。”
静姝叹息,推一把道:“歇着去吧你,交给我们了。也没见你派上什么用场,尽打瞌睡!”
刘祁勋还想说什么,终还是被静姝推走了。
墨鸾在榻边坐下,伸手去试。
他皱着眉,气息沉重,额头滚烫的如有火烧。
这些大男人就这么粗心。枕头又硬,冷敷也敷不住,他该有多难受。
她轻轻托起他的头抱在膝上,将冷帕子按在他前额,一低头,泪又掉了下来。她没法去拭,只好任由它们一颗颗滚落,落在他面颊。
她心里什么也不能想了,只想要他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静姝在门口向里一望,却见小娘子抱着公子又默默地掉眼泪。小娘子便像个月下的琉璃娃娃,透明的,心思全溶在泪里,写在脸上。看得她把抓柔肠,竟不敢进屋去了。
无论究竟是与不是,至少看起来,男人的身子骨总像是铁打的。次日清晨,热度散去,白弈便要起身去上职。
但他却被墨鸾拦了下来。
墨鸾道:“难道州里大小诸事离了哥哥便全转不动了么?你怎能连一日也不多歇?”她眸子里涰着泪,脱口而出时焦急流露。
白弈由不得怔住了。她说得不错。皖州是他白氏根基,但他绝不可能在皖州呆一辈子。若皖州离了他便不能照常运作,意义何在?他忍不住暗自轻叹。
昨夜里他正是最难过的时候,晕晕沉沉醒不过来,直到早晨退了热,睁眼看见墨鸾,惊得他险些失态,只盯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怎么来了?她守了他一整夜么?
他盯着墨鸾红肿的双眼,好一阵心疼。
这个傻丫头,莫非竟就这么哭了一宿?
他想让她回府去,可偏偏失语般不知如何开口。纵然他并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挫败狼狈的模样,却更不愿见她伤心落泪。若不答应她好生养伤,他真怕她要哭瞎了眼。
白弈无奈返回榻上,侧身躺下,忽然觉得好笑。兵戈阵前官场杀伐他从未认过输,如今却为了这清澄澄的泪水,乖乖缴械投降,这算什么呢?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思绪一顿,浅浅有些滋味不明的惆怅。这丫头,叫他歇着,自己却不好好休息。但他若叫她去睡觉,她一定不会听。他叹息,轻声唤道:“阿鸾,你靠过来些。”
墨鸾闻言俯身过去。
白弈道:“再过来些。”
墨鸾略略迟疑,还是屈膝在他榻边软垫上坐下,靠近前去。
白弈伸手,将她揽过去,轻轻摁着她趴下,哄道:“听话。趴着睡会儿。”
他本早已熟稔了应对各色女子,只是那份从容风流临到此处却无端端失了效力,干脆作了另一种霸道。
墨鸾却柔顺地趴着,枕着手臂,抬眼正对上他双眼。
眸光相撞,刹那漏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便将脸埋了起来,良久,才又缓缓偏过些许来,定定望着他,轻叹:“哥哥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白弈微怔,旋即淡淡笑道:“怎么说?”
墨鸾抿唇片刻,道:“哥哥什么事都总能够做得好,但我却宁愿你偶尔做得不好,也不愿你这样拼命。你把自己伤成这样,又不好好休养,万一……万一……”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只静静望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隐隐。
瞬间,白弈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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