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阁。
天正熹微, 竹林晨露凝重, 时不时传来蝉鸣。
门外只剩西厢房的人在走动,自从各地良家子入京后, 长姐就请离此处,搬去了储芳宫。
皇上与太后得知后称她德荣兼备, 院子变得空空,沈淑昭很是清闲自在。
绿蓉端茶推门而入,她正暇执一本棋谱, 右手捻来一枚黑子,思量着眼下局势,纵是青长袖纱罗衣也不碍事, 案前摆得小细颈黑瓷瓶,里头折有一支铃兰。
按理说, 只要日夜进出屋子, 就能见整座院子的亭榭顶上满是铃兰, 它实在太不足为奇。
可小姐就执意于此, 不愿放内务馆每个早时的送花, 那分明比它美甚。
沈淑昭闻香放下谱子,绿蓉持茶,眉眼如画:“二小姐,这是长公主送来的东海龙王。”
点头,示意放下。
卫央近些日子常给清莲阁送东西, 也许是见她那日掉头就走, 不同于以往, 所以来试探她的意思。起初她大方收下,直到送来的愈来愈多,她才感到愧意,几次想推辞,又怕拂意。
左不过小玩意,但都是她喜欢的,比如海棠未雨糕,宫廷名音喜庆之物数不胜数,但她独偏爱此糕。只因名字取自一句诗:“海棠未雨,梨花将雪”。
这是临川小王病重时为妻子写下的诗,其言往事难重回,只靠旧梦。他与妻子和离,并未她寻好了下一任丈夫。在幽院梨花盛放中,躺在床上,他道,过去不可回,可回不相似。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在最后写:“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
他是承认爱她的,丁香豆蔻是最寻常寄情之物,世间有人对情爱不屑一顾,自然有人对其痴狂。
沈淑昭很喜欢,倘若御膳房日后出一个新糕叫“梨花将雪”,她定也要来尝,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这般做。梨花糕取了别名,她扪心自省,自己吃的也许并非是食物,而是一种诗意,有点儿文人酸腐。
拿住一块玉糕,她衬起腮,翻来覆去看。
卫央太过懂她。
倘若这些东西再贵一点,她就绝不收下,偏偏它们毫不起眼,还如此合心意,根本没办法拒绝。
绿蓉俯下身,嗅花闭眸,同时开口道:“二小姐,为何此瓶定要铃兰?”
沈淑昭低头淡笑:“我想一直记得那日。”自从别开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卫央,即便常去永寿殿也是如此,卫央再次从她的世间消失,一如过去突然出现。
“呀,原来二小姐心里有人了。”绿蓉悄掩唇,纵使目光如贼,也盖不住那一身少女灵秀。
“有人,一个友人罢了。”沈淑昭继续下棋,说起来,这棋谱也是卫央送的,里面是严子卿、马绥明的真迹,也是地方抓了一群大名鼎鼎的“盗山者”,刺史缴来供奉给太后的,传下来独此一本。
还未等得及刻印,就先被皇上、太后借走了,前生太后看时她也常在一旁观赏,只是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都留在永寿殿,太后之后又借给高德忠,高德忠后给了女长御,她临死前也没瞧上一眼,想来这难得入宫一趟,亏了。
未曾想今生这本子就轻易轮至她手里,女长御近来总和她谈闲,想来也是因此物的缘故。
又听身旁绿蓉道:“之前王献一直私下说,小姐与长公主同别人不一样,我只觉长公主心高气傲,怎会与六宫有交集?未曾想长公主待小姐当真不一样,这个傻子,还一直说天下只有他懂,我也懂啊,小姐你们是知己,好伴,王献就是……”
最后尴尬停在此处,绿蓉变得支支吾吾,话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见沈淑昭没反应,慌忙低下头,心虚地去整理案上的纸砚。
沈淑昭听来一时心里不是滋味,自从王献在高德忠相问下,说出了惠庄的事,他就一直很是低落,虽然所言大多无关紧要,但他被所有人逼着承认自己的友人是宫外细作,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未免残忍。
那件衣裳的确是她故意拿的,本来三妹挑拨于中,她要在她临走前,以能让高德忠任命王献办事的样子,来打她的脸,而且这也是最好的机会,高德忠兼居中常侍,根本难以去留意一个伺候庶女的小宦官。
既是王献来审问,那么惠庄被发现时,他定不肯相信,甚至还要替她说话,高德忠可还会继续如泼茶那般看好他?惠庄是细作之事板上钉钉,因为绿蓉出身“自己人”的身份早已被北狐厂调查清楚。
还记得那夜她拒绝晚膳留在清莲阁,卫央忽闯之前,她曾在牖边察觉一丝外头的异响,接着卫央就带着一队侍卫追过来,而恰巧在她发现不对劲之时——
惠庄进来给她点了一根烛,完全吸引了她当时的注意。
而至于后来那场火灾,也不知是不是“意外”?
沈淑昭突然感到良心有愧,是对王献的。惠庄也许对他是真心的,可她不这么做,三妹被离间,镇和被悔婚,下一个……难道就会放过她吗?
“王献他,可还是在下房?”
“回二小姐,这些日他失魂落魄,都不常出来走动,奴婢心底难受。”
话音刚落,一个憔悴黄干的小宦官走进来,吸引二人定睛一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王献双目空空,耷怂着双肩,似一抹鬼魂飘来,站在门口,也不看人,就看对面的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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