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并不想让江淮久等,是以只换了件蚕丝与苎麻混纺的暗花云缎便去了书房。
江淮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汗毛直竖。有时殿下让他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就是这种表情,因而他又略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本王今日被人淋了一盆水,都是存瓒的功劳。”
江淮不由一愣,随即便想了个通透,怒道:“那王兰竟敢如此无礼。殿下放心,我是绝不会娶她的。”言罢,他略一回味,又觉这句话仿佛并不全然是表忠心的意思,不禁又顿住了。
“存瓒可有意中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早早绝了那些人的想头,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江淮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无须为此事烦扰。家父自会替卑职推脱。家父还道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是,此事还需顾将军先拿个主意。”
长流心下猛然一跳,她自然知道这两个“此事”指的是两件事,也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江淮见她沉吟不语,遂接着道:“殿下,恕卑职僭越。卑职当年的调令……”
长流明白他想问什么,遂摇头轻声道:“那是楼相爷的人,此其一。再者,即便是兵部尚书也号令不动京营。西郊大营确实听凭顾将军号令;然东郊大营则需皇上的手谕方能调动,便是太女也动不了一兵一卒,何况本王。”兵部确实负责军官的调派任免,但权力并未大到可以调动军队。说白了,兵部的官员其实还是文臣,真正能调动京营的是都指挥使这样的武将。
江淮明了问题的症结还在顾涛身上。猛然想到:殿下若要登上高位,万不可失去顾将军的支持。如此一来,殿下的终身势必还得系在顾轩身上。
长流见他怔怔出神,轻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但求一击即中。”倘若一击不中,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王家的提亲先不要一口回绝。”皇后这招既是拉拢,又是试探。如果一口回绝,皇后那边必然知晓江正澜的立场,对长流加以防范。倘若拖着,对方最多以为江正澜还在观望。
“属下明白。”
长流见他一副被苍蝇盯上的表情,遂笑道:“存瓒少年风流,有佳人暗许芳心应当高兴才是。”
江淮听殿下取笑之余颇有“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喜悦,遂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殿下比我尚且小几岁,如何便发这样的感慨。她心中果然光风霁月,朗朗清清。只是顾轩又怎么配得上这样一轮天边明月。
长流暗忖顾轩的变故近在眼前,倘若要动,便刻不容缓。否则,一旦顾轩跟随波事发,顾涛只怕会立刻改了立场。只是她却未曾想到,还未来得及同顾涛相谈,朝堂之上又生变故。
次日早朝,柳青纶上了一道奏疏,奏请皇太女随堂听政。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出人意表的是,奏疏中提议齐王一并随堂,参与政事。历朝历代的王爷有全然闲散的,亦有兢兢业业的。既然太女可以听政,齐王为何不可?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便是心存反对,也拿不出冠冕堂皇的反对理由。
奏疏呈上去的当天,长流便得了消息。
她与楼凤棠相处日久,渐渐了解他的习惯。知晓楼大人很有些文人雅士的古怪脾性,例如在泡茶的时候是绝不会开口说话的。因而长流只一味看他赏心悦目的动作,不发一言。
二人头顶的紫藤如瀑倾泻直下,远远看去又好似紫烟之上浮着一丛绿云,如雾如盖。
茶香满庭。
楼凤棠扫了一眼脚下。紫色花屑如碎绸一般几乎没过她黑色皮靴的脚面,不由笑道:“殿下一向谨慎。若非看到此处落花积了寸许,臣还未意识到竟是许久未曾与殿下倾谈。”
长流粲然一笑:“想不到楼大人如此思念本王。”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讽意。
楼凤棠闻言,敬茶的手不由一滞。这样言辞轻佻的话由她在徐徐轻风晃晃春阳中道来,仿若平常。
一时风动如帘,紫雨潇潇而下,落了满身。楼凤棠一手拉开大袖遮挡茶盏,月白纻丝纱衣轻云一般展开,紫色花瓣落在织金上,翻滚跳动。
“殿下找臣来,是在疑惑柳相为何提议让殿下入朝吧。”
“是。”
“临近夏季,腾河汛期将至,湘西每年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楼凤棠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长流放下青瓷盏,轻声道:“这次轮到本王的好外公将军了。”她一个没有一丁点儿治河经验的小姑娘,去了多半于事无补。但倘若不去,齐王就此威信扫地,不得入朝。长流明白自己没有丝毫退路。
仿佛笃信长流必会下定决心,楼凤棠遂道:“殿下此去,治理河道是其一。待洪水退去,还要谨防瘟疫。殿下一定要保重。”楼凤棠倒也并非对自己之前的举动没有丝毫悔意。他见长流前一刻暗害冯和独子,下一刻便能上前与之结交,是个百无禁忌之人。保不准待她登上大宝之后,为了打压他,会掉头再同柳家握手言欢,毕竟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楼凤棠出言提醒柳青纶,好让双方矛盾加深,让长流在羽翼未丰之时不得不只依靠他一人,待她羽翼长成之后,与柳家自然已经是不可调和的局面。此举原本是不错的,只是未免操之过急了一点。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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