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番……”
“其实此番局势哪有那么严重?”娄圭复又摇头叹道。“幽州还是我们的,冀州一半还在我们手里。至于说到欲夺天下,谁不是七苦八难熬过来,点滴功业建起来的?此番平叛,灭了乌桓,难道辽西还会再出岔子?回首收拾了刘虞,他到底又能如何?转向向南,扫荡了河北,难道辽东赵公还会真的反目成仇不成?”
“不错。”戏忠思索许久,方才缓缓言道。“正是这个道理……只要君侯沉下心来,不计较那些边角,砥砺向前,大势依旧在我们。”
“这不已经是在砥砺向前了吗?”娄圭忽然又笑。“所以我说,这场雨真的是天资君侯……至于说志才你,与其想这些,不如想一想该如何还我赌债。”
戏忠沉默片刻,却是猛地推倒了面前的牌堆。
百余里外,柳城南面十余里处的一处颇为宽绰的山谷内,雨水依旧在淅淅沥沥的飘洒着,而在偶尔想起的战马哀鸣中,披甲完备的公孙珣正背靠一棵大树,等着天色完全阴沉下来。
“君侯要不要先闭眼睡一觉?”同样倚着大树的韩当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君侯连日辛苦,想来已经疲惫不堪……”
“只要乌桓人比我们更累就行了。”公孙珣看着头顶依旧绽放出绿叶的树冠,却是毫不在意。
“我是说君侯自关中开始,连日紧绷,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不是说赶路辛苦。”韩当沉吟片刻,方才小心言道。
“义公说的对,心累远比体累更辛苦。”公孙珣回头失笑道。“念得念失,思进思退,或有私心杂念,或有道义仁志,或有苟且之态,或有雄心壮志,更别说还要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为人臣、为人君……一人之身,夹杂了那么多身份与念头,纠结起来,简直是片刻不得安歇。所以说,想要做事情,总是要摒除杂念,专一为之的。”
韩当喏喏不敢再多言,俨然又变成了平日里呆滞的模样。
“君侯!”赵云忽然远远轻呼道。“黑獭回来了……”
“如何?”公孙珣当即起身,旁边的韩当与高顺,还有魏越、杨开、田豫、文则、焦触等人也跟着立即扶剑而起。
“见过君侯!”不过两三日,黑獭便学会了新的称呼,其人来到公孙珣身侧,立即下跪汇报,语气中居然满是兴奋之意。“正如君侯猜的那般,乌桓人没有半点防备!非只如此,那些头人和贵族们居然扔下自己的部属全都住进了城里,任由城外两万乌桓兵陷在泥窝中。塌顿一个人在城外领着,却疲惫的连营寨都立不起来。我大胆在营中走了一圈,那些人全都在暗中喝骂丘力居……”
“城门防护严密吗?”公孙珣忍不住打断对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什么防护!”黑獭赶紧答道。“到处都有乌桓人出出入入去寻自己头人问事情……根本就没有专门守城的人,我估计晚上都不一定关门。”
“既然去营中,塌顿的位置你知道吗?”公孙珣再度询问道。
“大致是能记得的……但塌顿晚上难道不回城中吗?”俟汾黑獭一时犹疑。
“回去更好。”公孙珣冷冷应道,然后回过头来,却已经是攥紧了腰中那柄断刀。“诸位,主辱臣亦辱,数日前大凌河一厄,实在是我生平之羞耻,君等既然呼我君侯,拜我为尊……今夜便当为我雪耻!全军一分为四,高素卿引三千兵破城为先,入城后不用管身后,直接在城中扑杀乌桓贵族;义公统帅主力万人兼诸将,扫荡柳城外的乌桓兵大营;子龙与田豫还有黑獭带我的义从单独行动,若塌顿在城外,则先索塌顿,若不在或索求此人成功,则立即入城协助高司马;至于我本人,则带两千兵在你们身后隔断柳城四门,务必使求得瓮中捉鳖,一战而覆辽西乌桓全族!”
众将凛然承诺,旋即整个山谷都在小雨中变得纷扰起来。
夜近三更,睡在舒服床榻上的丘力居第二次从梦中惊醒。
这一次,他梦中内容与白天下午时分已经截然不同,这一次,乃是与赵苞作战的细致情形。但有意思的是,结果却是一致的。换句话说,丘力居又一次梦到自己被装入布袋里,被赵苞下令用马蹄活活踩死。
而醒来后,丘力居满头大汗,在昔日柳城别部司马的住所内惊慌失措……一次是偶然,两次肯定是有预兆的,就好像洛阳的妇女生了一个双头儿,这必然是主天下要有双天子啊!但是这个梦的预兆是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被马蹄踩成肉泥?为什么会是赵苞?
丘力居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他扔下身边打鼾如雷的那个鲜卑女人,起身来到榻下去寻热水……
这里多说一句,这个鲜卑女人,据轲比能说,乃是檀石槐儿子和连的一个侍妾,是个很有政治价值的礼物。原本是要给塌顿的,塌顿看不上,就当场要给楼班,而实在心疼儿子的丘力居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主动索要成了自己的女人。
总之,借着鼾声,丘力居点燃了烛火,寻到了陶瓶,却又一时犹豫……原来,他实在是记不起来,这陶瓶中的凉水到底是今日白天煮开后剩下的,还是未来得及煮开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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