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面对着刘宽的灵柩直立了许久,可对方却如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面前人的可笑争执影响到了自己的事情而有丝毫生气与埋怨。
此情此景,卢子干实在是心下黯然,不堪忍受,便转过身来往外走去。
义舍外面,此时其实还没有到傍晚,下午的阳光还算是温暖怡人,而之前一度失态的公孙珣也正抱着一个装着酒水的安利号专属陶瓶当众扬声说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另一位老师在吕范略显紧张的目光中坐回到了座位上。
听公孙珣在那里洋洋洒洒的意思,大概是他也知道,灵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饮酒终究不合礼法,尤其是在场人中还是有少数人理论上是需要服孝的,而服孝是严禁饮酒的。但另一边,今日是来送别海内长者刘文绕的灵柩,众人也确实知道刘宽这个人好酒如命,同时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所以也不是说不通……
而终于,公孙珣还是腆着脸,当众给出了一句堵人嘴的话:“故此,今日之事,若有德,则配恩师,若有怨,则归我一人,还望诸位敞怀一饮,以送刘师往葬河东。”
自大将军开始,也不知道有没有‘托’在暗中鼓动或者领头,反正众人大多起身,然后其中大部分人还依照各自身份朝着公孙珣微微躬身行礼。
这个举动,也算是认可了公孙珣作为刘宽指名治丧之人的安排。某种程度上,也正如他们出息这场酒宴还有这场声势浩大的扶灵出洛一般,算是从某个角度认可了其人接手了刘文绕数十载积攒下来的政治资源……从今日起,这些人中与刘宽有过交往的,受过刘宽恩德的,为刘宽门生故吏的,都要对公孙珣格外尊重三分。
或者说,这本就是刘宽转手赠给公孙珣的遗物之一。
但是,这还没完。
因为刘宽是刘宽,葬礼是葬礼,而公孙珣却也是公孙珣。
其人身为卫将军、蓟侯,身为扫荡了黄巾之乱的主帅之一,身为大将军何进的故交,身为昔日诛宦主力,他本身就是那把负了相当多人希望的天下至利之刃……他需要为自己的去留作出一个明确回应的。
“卫将军!”就在大将军掾属孔融将要说话时,另一位掾属王允却肃容直接起身。“我有一事相询。”
“子师兄请讲。”公孙珣抱着加了木塞的陶瓶,转向此人正色应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沿途传闻,卫将军此番渡河将一去不回……可有此事?”王允开门见山。
“确有此意。”公孙珣坦诚以对。“我决心已下,此番往河东王屋山为刘师处置完身后事,便要直接往辽西老家而走……下次与诸兄相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此言虽然早有传播,算不上是石破天惊,但从公孙珣嘴中亲自说出,到底还是让不少人面露惊愕。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
这段来自于陆贾与陈平的对话,乃是汉室精英们了然于胸的政治常识,而黄巾之乱后,天下不但没有安定,反而有愈发危殆的趋势,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既如此,如公孙珣这样的人,其一举一动,一进一退自然是要牵动人心的。
“为何如此呢?”王允停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苦涩追问。“如今局势危殆,正需要卫将军和大将军一起支撑局面才对。”
“一来是刘师生前有遗言,说我德行浅薄,尚需读书磨砺;二来是亲友连番去世,自心难定。”公孙珣抱着酒瓶环顾四周,缓缓答道。“平日里,我这人遇到好事,总喜欢显示在脸上,可遇到让人悲痛的事情,却不愿意展露在外。所以不瞒诸位,旬日前,就在孟津于黄河北岸的渡口处,我一日内便接到了三位极为亲近之人的死讯……除了恩师外,昔日河北并肩为战的钜鹿太守郭典郭君业、河内相识的知交司马直司马叔异,也都是那一日内知道的死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身边至亲知交一日内全都凋零,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卫将军,在下有一言。”孔融也忍不住起身拱手说道。“刘公的事情且不言,司马叔异与郭君业之逝,天下人皆知,其关节难道不正在洛中吗?既然如此,卫将军反而应该潜心用事于洛阳才对。”
“文举兄此言说错了。”公孙珣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扬声答道。“叔异兄与郭君之逝,其关节不在洛阳,而在北宫!而且这一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四下反应很奇怪,有些人面色苍白,赶紧低头,有些人则情绪激动,一时喧嚷。
“卫将军所言甚是!”孔融也是情绪激动的一份子,他当即忍耐不住,赶紧追问不止。“可文琪都已经知道,为何,为何还要归乡隐居呢?”
“因为,我已经去过北宫了啊。”公孙珣抱着酒瓶矗立在午后阳光之下,不免幽幽答道。“文举兄难道不晓得此事吗?而这便是我要走第二个理由了。”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
“我公孙某人所行光明正大,无不可言……”公孙珣继续昂然扬声言道,居然没有丝毫的顾忌。“当日入西园面圣,尽陈司马叔异与郭君业之事,并直言相告,天下汹汹,皆在于阉宦子弟为祸地方,可天子笑而不应,反问我家资钜亿为何也要计较西园之利?我直言相告,公孙氏家资钜亿,却无一文与阉宦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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