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对而坐,相隔不过区区数尺,所谓四目相对。
而此时听到如此质问,段熲却也是坦然开口:“我从军数十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厉害得失?正如你所言,当日我投靠宦官,谋求显位的时候早就想过有今日之厄,故此今日才会从容白衣相对。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你们会如此急切,上来便要置我于死地!更没想到,你公孙珣会如此理直气壮的来质问我……我当日还以为你是个人物,今日一看,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公孙珣当即失笑:“段公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你是把士人和阉宦当做对垒双方,成王败寇,所以当日入局之时便已经有所觉悟,而我公孙珣明明也不过是在为士人当打手,不过只是名声略好而已,他日事败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明明并不比你高明一二,却又洋洋自得,堪为可笑,是这意思吗?”
“不是吗?”段熲一声冷笑。“你所恃的,不过是你如今退路多多,再如何张狂也一时性命无忧罢了!须知道,世事流转,二十年后你还能有……”
“没有二十年了!”公孙珣不由摇头叹气。“段公可惜了!”
段熲茫然不解。
“不说这些了!”公孙珣忽然起身。“新旧交替、党争无情、私怨难平,段公……我再说一遍,你此去狱中,天子也好,阳球也好,我公孙珣也罢,都断不许你活着出来!但我出身边郡,比谁都晓得你段熲的对汉室的功劳,所以才在这里喋喋不休!只希望你先行了断,以免在狱中受辱……而若如此,我还可以从中斡旋,让你的妻子家人返乡安居!”
段熲思索片刻,却又连连摇头:“你三番两次骗我自杀,未必不是使诈,说不定此案还有转圜的机会!请把我带到司隶校尉的狱中吧,我是不会自杀的!”
公孙珣无奈点头:“既如此,我明日再去狱中探视段公,想来到时候段公就已经有所觉悟了……届时,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便是让我亲自送你一程也无妨!”
段熲理都不理对方,而是豁然起身,昂首往外走去,而公孙珣一挥手,那队甲士便登时跟上,准备将这位昔日凉州名将押入狱中!
话说,段熲此去十死无生,可看着那几十个面色哀切,同时还隐约愤然看向自己的精壮武士,所谓私怨已偿的公孙珣却也是意兴阑珊,一时无言。
于是乎,虽然天色尚早,但他却也没去狱中观刑,而是径直往家中去了……不过,公孙珣也确实没有想到,家中竟然有客人等候多时。
“文琪,”坐在堂中,一边与吕范对饮一边逗猫的曹操微微举起酒杯,算作行礼。“不想你家中有如此天地,美酒狸猫,都是难得……幸亏我今日过来了。”
公孙珣见到对方如此纵意,却是不由有些尴尬……话说,他哪里不知道对方此来的缘由呢?
吕范作为一介家臣,之前也只是勉力应付,如今见自家主公回来,自然赶紧起身退下,而公孙珣也只好坐下,然后用那刚刚杀过人的手与曹操举杯对饮了起来。
“我是来辞行的。”连饮了数杯酒后,曹操当即开门见山。“却不想你们如此迫不及待,皇后刚死,便做的好大事……当日你与桥公所言怕就是此事了吧?”
“然也,”公孙珣微微颔首,然后不免讪讪。“皇后……”
“皇后死在了暴室里。”曹操举杯自饮自言道。“陛下并未提及如何安葬……”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屋檐上几只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而已……话说,什么并未提及如何安葬,无外乎还是不许收尸而已,真不晓得这天子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狠,这股狠劲又从何而来?
要知道,这毕竟是做了数年一国之母的皇后,就算巫蛊是真的,就算是想拿宋氏立威,将旧权贵给清扫一空……可人都死了,还不许收尸,这也未免太过了些!
讲实话,这已经不是立威,而是暴虐了!
而既然如此,也就难怪公孙珣会如此尴尬了……他们毕竟是利用了皇后的惨死,并借助暴虐的天子,迅速发动此事的。
“宋皇后一案本就是不清不楚,宫中朝中多有不平,天子如此行事,只怕要再生波澜。”停了半响,盘腿坐在那里的曹操继续说道。
“谁说不是呢?”公孙珣硬着头皮答道。
“文琪等人诛宦乃是大义,无须觉得尴尬。”曹操大概是看出了公孙珣的不安,于是出言安慰。“别人不懂你的难处,我不懂吗?若不奋力诛宦,士人哪里能容你?这几日正在关键,事已至此,务必不要动摇。”
公孙珣愈发苦笑,但也只好颔首。
“不过,也难怪文琪见到我会不安。”曹操忽然又自嘲笑道。“我这也真是可怜到头了!当初来洛中,一开始是想复官;走到半路上改成了想营救姻亲;进了洛阳却又变成了想给姻亲收尸;后来又变成了只求给自己堂妹收尸;可如今天子连皇后都不许收尸,那我只怕连自己堂妹也都无法安葬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留在洛中了!”
公孙珣也是一时感慨:“当日还说要把许子远和娄子伯一起叫来喝一杯呢,谁成想孟德兄这么快就要走?”
“不必做此小儿女姿态!”曹操忽然摇头道。“我堂妹一事王甫也脱不了干系,若是文琪能替我杀了他,也算是有几分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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