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情,公孙珣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倒是让吕范和公孙越愈发佩服他的镇定了。用吕范的话说,无论是那天晚上迎难而上亲自跑进去盗印,还是如今宛如没事人一般的气度,公孙少君这都是做大事的表现……也不知道这厮要是知道了真相到底会如何作想。
不过话说回来,甭管如何,哪怕是卢植都承认,抛开并不划算的风险来看,公孙珣的这次计划本身还是有几分可圈可点的。
实际上,从往后几日反馈的消息来看,这次计划简直顺利的难以令人置信:
先是许攸回报,说是蔡邕见到这份‘连绳’上表并询问了具体内容以后,那股子迂阔之气当即发作,竟然也写了一篇什么‘古文今文大和谐’的表文,最后居然三表一起连绳泥封,递交到了御前!
接着,当今陛下龙颜大悦,直接下诏表彰了自己最喜欢的老师刘宽刘文绕,和自己很佩服的老乡卢植卢子干,说这二人才德兼备,相忍为国,堪为典范,简直如这《韩诗》、《毛诗》一般互为表里……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大手一挥,正式允许《毛诗》以一种副文的形式登上官方勘定的石经之上,并且还把旨意转呈给了此次石经工程的总负责人,光禄大夫杨赐。
而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是可以从官方渠道那里能够获知的了。
话说汉制五日一朝,眼看着明日又要正式朝会了,前司空,汉光禄大夫杨赐就专门邀请了当朝数位元老重臣前往自己家中小酌。计有前司徒,现大鸿胪袁隗;光禄勋刘宽;河南尹朱野;太常刘逸;司空许训;侍中刘陶;大司农张济……俱为宛洛汝颍的名族显宦,皆以今文经典传家。
天气炎热,所以酒宴在杨府的后园中举行。
树荫之下铺开席子,再摆上几案,凉风习习,美酒佳肴,然后杨赐端坐主位,其子杨彪亲自带领几名杨氏子弟捧壶执杯……再加上大家没有计较官位,只是以年岁落座,一时间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说起来,文绕公可有一复姓公孙的弟子,好像同时还在卢子干门下求学?”忽然间,大司农张济开口朝光禄勋刘宽问道。
“确实。”刘宽眼皮一跳,俨然是被卢子干这三字给带着,瞬间想到了那篇莫名其妙的联名上表。“而且不止一个,乃是三兄弟,分别唤做公孙瓒、公孙珣、公孙越。他们三人先拜在了卢子干门下,前些日子卢子干在九江时,我爱惜这三兄弟都是璞玉,便又收为了入室弟子。不知大司农可有所见教,可是他们谁闯祸了?”
“哎,哪里称得上是见教?”张济摇头笑道。“也不是闯祸,乃是一桩有趣的美事……而且我也记起来了,正是那个公孙珣所为。”
谁都喜欢听故事,此言一出,满座佩青戴紫的贵人纷纷侧目。
原来,这张济祖籍正是汝南细阳,虽然和那汝南袁家一样,连续好几代都一直留在了这洛阳繁衍生息,可是细阳城那里却也是留着一个分支,专门照顾族中坟墓的……没错,这张济所讲的事情,正是从族人那里听来的‘吕郎固穷’的段子!家乡的好事嘛,自然是有义务传播一下的。
“吕郎固穷也,吕郎固穷乎?”张济抚掌大笑。“不愧是文绕公的高足!”
刘宽尴尬失笑:“这公孙珣确实出色,只是大司农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卢子干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嫌我抢了他学生,所以又把这公孙珣要了回去。如今这三兄弟中,长兄公孙瓒随侍在我身边,那公孙珣与弟弟公孙越却随侍在卢子干身边……如此风采,恐怕也是卢子干的教导多一些。”
“且不说这个。”坐在末尾的河南尹朱野忽然插嘴问到。“敢问刘公,这公孙兄弟出身如何啊?我未曾闻哪里有经学世家复姓公孙吧?”
“公孙氏的名族只有一家,主支现居于辽西,沿渤海诸郡皆有枝叶分布……这家人,虽然也是世宦两千石的名族,但却起于边郡,常出任武职,非以经传见长。”太常刘逸博闻强识,倒是一口说出了这三兄弟来历。
“原来如此。”朱野听到‘非以经传见长’以后几乎是瞬间就没兴趣了,在他看来,不是经学世家的人都是下等人,不足以相论。
不料,大司农张济闻言却略有感慨:“辽西乃是咽喉重地,公孙氏久居其中,根基深厚……我意,既然此族以武力见长,且这三兄弟又都是逸才,不妨多多看顾,或许将来能有‘用武之地’!”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色变。
“咳!”当朝司空许训立即咳嗽了一声。“大司农慎言,这话传出去恐怕有结党的嫌疑,党锢之事就在眼前,莫要自误!”
张济、朱野等人当即吓得闭口不言,其他人也多有讪讪。
不料,许训这话却惹恼了在座的另一位大佬——正是本间主人,光禄大夫杨赐!
只见这杨赐倒竖起了眉毛,强压着怒气质问道:“许公,这也结党,那也结党……提携几个拜了师的后进晚辈也是结党?若是照此说来,你我之间今日相聚,是不是也有结党的嫌疑?”
许训把眉毛一挑,倒也干脆:“确实有此一虑,我本就是不愿来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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